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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08章 深夜不眠,好興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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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08章 深夜不眠,好興致

沈長清牽著顏華池往外走,手指攥得有點緊,他目中並沒有異樣的神色,嗓音也如往常一般隨和,“夜裏不睡覺,出來散步,好興致。”

兩人走在回府路上,顏華池被攥得疼了,卻反倒笑起來,“過了……輕點。”

“師尊並非不懂憐香惜玉,怎就偏生不肯疼疼弟子。”

沈長清手松了一點,慢慢說,“為師生氣了……”

一字一頓,卻是溫溫柔柔的。

顏華池一楞,沒想到他說這個,於是他擡頭的同時一並彎了眼角,笑容更甚,“用我哄哄您麽?”

沈長清左手不斷揉搓那串菩提,輕聲道,“下次出門,留個信,或者招呼一聲。”

“京中不安全,出門必須帶隨從。顏家安排的暗衛暫時不可信,明日你帶著銀子去雇兩個仙家術士,再去武行挑幾個能打的,日後跟著你。”

“勞爺費心——”顏華池目光有些深邃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,“小的遵命~”

沈長清沒計較他的沒大沒小,去前面攤子買了兩串糖葫蘆回來,遞一串給顏華池。

鮮紅的山楂,晶瑩的糖衣,像女鬼斷成一截一截,卻又藕斷絲連的長舌頭,上面還掛著剔透的涎水。

顏華池微瞇雙眼,本能感到喜歡。

他慢慢探出柔軟的舌,小心翼翼舔了一口。

很甜,很甜。

再張口一咬,霎時酸澀混著甜不滋兒的味道充斥舌面,在口腔裏蔓延。

怎就這般似他此間心情。被餵了一嘴蜜餞糖果,眼皮底下卻只有酸澀。

眼睛太幹澀了,就想落淚,他不敢讓自己深陷其中,只故作狼吞虎咽,三兩口飛快吃完。

他方穩定心緒,便朝沈長清看過去。

沈長清手上拿著只咬了一小口的糖葫蘆,神色覆雜地看著餓死鬼投胎般的小徒弟,小徒弟目光灼熱盯著他,仿佛想連他這個師尊也一並吞進肚裏去。

沈長清沒有猶豫,立刻把手裏的這串也舉到顏華池唇邊。

顏華池就著沈長清的手叼走那顆殘缺的,然後一邊把糖葫蘆接到手裏,一邊含糊不清道,“您不喜歡吃嗎?”

沈長清沈默片刻,“嗯”了一聲。

他看著古巷盡頭,白色梨花開得不是時節,稀稀落落的墜在枝頭,那巷子安靜,全不似這邊熱鬧繁華。

嘗不出是何滋味,不如贈予他人。

“師尊——”

沈長清一直在走神,顏華池這一喊,他才收了思緒,停下腳步。

再一看,方才那巷子已全然不見蹤影輪廓,明明沒走出多遠,卻仿佛已經跨越千山萬水,來到另一方天地。

這是在郊外,大火焚燒過的山坡漆黑中透著焦黃,山腰古寺塌成一片斷壁殘垣,樹梢上掛著骷髏架子,石階開裂,其上的血汙暗沈。

可一眨眼——

哪還有什麽廢墟,分明青山蔥郁,古剎莊嚴,香火鼎盛的寺廟升起紫煙縷縷,誦經的佛音和鐘聲一直傳到山腳,又遠遠蕩開,回音陣陣。

山道上大量百姓順著石階緩慢前行,有三五公子手持折扇頭戴綸巾談笑風生,有窮苦百姓破衣爛布閉目虔誠。

有不知是何原因的大夫背著藥箱,一路從山腳磕上來,爬一階,跪一次,彎一腰,叩一頭。

石階上三點血色逐漸濃郁,大夫膝上鮮血順著灰布褲管淌下,額上一片駭人爛肉。

有人麻木旁觀,有人不屑一顧,更多的人在看熱鬧。

一小和尚走近前去,向著人群合掌躬身,請他們散去。

人潮繼續向上,和尚面朝山下,對著那大夫,道,“施主請回吧……”

那大夫站起來身來,往左移一步,再上一階,跪下。

他目光堅定,但充斥著血絲的眼睛出賣了他的疲憊。

他窮困潦倒,身上灰衫打滿補丁,腿彎處補了多次,邊沿都起毛了。

他身子似是不大好,搖搖晃晃站起來,又上一階,跪。

“我佛慈悲……”

沈長清二人跟著大夫走到山頂,那大夫站在佛寺前,長跪不起,他道——

“陳某一生行醫,沒有求過什麽回報。

“可蒼天不公——

“佛曰回頭是岸,卻將陳某拒之門外——

“是真佛他老人家不敢見我嗎?!”

沈長清倚著老樹,顏華池伏在他肩頭,趴在他耳邊,吐出的氣流撩起沈長清發絲,他笑,“那個人真有趣。”

他道,“沒上山前,他比誰都畢恭畢敬,如今他跪在人家家門口,卻又對著人家破口大罵。”

顏華池勾著沈長清脖頸,手底下不老實地摸了摸他的喉結。

“師尊啊,您說這人矛不矛盾?”

沈長清沒搭話,微涼的掌心貼上徒弟滾燙的手腕,把那亂摸的爪子移開。

顏華池臉上的惡意未加掩飾,他混不在意沈長清怎麽看他。

昨夜他就已說明,他說,他對長生沒有興趣。

他對沈長清很有興趣。

他提醒過了,千萬不要後悔。

顏華池舔了舔牙尖,咽下一口唾沫。

沈長清看過去,只覺得顏華池盯著他的目光宛如一只想要狩獵兔子的惡狼。

沈長清笑了,耐心地一根一根掰開徒弟的手指,再把那又往他身上勾搭的小爪子禁錮在手心。

他輕輕,“嗯,這個詭是有點意思。”

這個詭有點可憐,他動了憐憫之心。

所以並不想暴力解決,他想看看這裏發生過什麽。

顏華池像沒長骨頭似的,整個人軟綿綿靠在沈長清身上,不懂就問,“詭是什麽啊?”

“站好”,沈長清嘆息,“你這樣腰不難受嗎?”

“詭是詭異之物的簡稱,這裏是詭異之地,是詭主生前執念所化,消解詭主心結,我們就可以出去了。

“你可以理解為——那個大夫打開了鬼門關,把陰間的某些東西帶到了此地。”

“比如一座山?”顏華池懶洋洋的,不想好好站,“那他可真厲害。比那個……那個癲公厲害多了。”

“愚公”,沈長清糾正,心中無奈——自家徒兒肚裏沒有墨水。他深吸一口氣,“回府後每日功課不可落下,晚膳後例行來為師書房,給你找點書看。”

“我不想看”,顏華池眼睛笑成一條縫,只能隱約看見瞳孔中央帶著點不懷好意,“念我聽,好嗎?”

這疑問句沒有半點詢問的誠意。

如果換個人來,見人如此得寸進尺,大抵是要惱的。

但偏偏此人姓沈,名長清。

沈長清不是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性子,他似蚌,能包容沙子,還想把弄疼他的沙子用自己的耐心一點一點包裹打磨成渾圓的珍珠。

尖利的狼牙咬不穿他的殼,而他也不會跟崩了自己牙的小狼崽計較什麽。

不成熟的小狼崽可以把占有欲當做喜歡,他卻深深明白感情不能輕易托付。

無論是哪種情。

沈長清忽略徒弟的放肆,認真重覆,“站好”。

“你說的我會考慮,我們先去見見這座寺廟的方丈。”

寺院的門敞開著,進出的人有些多,高高的門檻被人踩缺了一角,足以見證這廟多麽受歡迎。

寺前牌匾是禦賜,上了金漆,筆走龍蛇書著三個大字——通靈寺。

那字太過於眼熟,以至於沈長清不由自主擡頭,仔細端詳。

無論再過多少年,無論看過多少次,再一次見到那人的字跡,他仍然會稱讚。

這字有字骨,這墨有血肉,是一整個完完整整的那人的寫照。

蒼勁,大氣,狠辣,果決。

那裏面藏著蓬勃的野心,藏著他笑容之下陰險的算計。

他沈長清算什麽,顏柏榆才是這個世間最懂得謀權馭下之人。

“柏榆……”沈長清喃喃自語。

眼前忽然一黑,沈長清睫毛微顫。顏華池用手捂著他眼睛,語氣危險,“師尊——徒兒的字想必不比這個差,您說呢。”

小孩子心性。沈長清撚了撚手持,溫聲道,“你說的對,因為為師沒見過。幻想裏的,總是要比實際好些的。”

顏華池手指下移,裝作無意間擦過沈長清唇瓣,然後一臉無辜看著沈長清,“我好看還是老祖好看?”

這問題他答不了。

沈長清最終道,“你好看,我已經不記得他長什麽樣子了。”

“是嗎?”顏華池狐疑地瞟他一眼,兩人一同踏入佛堂。

裏邊光線有些暗,橘紅的陽光穿透鏤花窗隙,照在供桌上的蓮花燈中,倒顯得那火苗又黯然幾分。

從窗格向外望去,能看見院裏的蓮池,池中或許養了錦鯉,說不定還有長壽的老龜躺在石塊上曬太陽。

供桌後面是觀音的佛像,不是鍍金的,只是泥塑而已。

不斷有香客往功德箱裏扔錢,有銅板,有銀子,有錢票,甚至還有黃金珠寶。

方丈頸上戴著一大串佛珠,手裏還捏著一串,他的佛衣整潔樸素,洗得有點發白,慈祥笑著,囑咐身邊一個小和尚,“留足香火錢,剩下的便散給需要它的人罷。”

小和尚應了是,抱著錢箱走了,只是離開前那神色有些許不自然。

周遭百姓讚聲一片。

“這老頭還挺虛榮”,顏華池低聲道,“若這通靈寺一直是這麽做的,他有什麽必要再特意吩咐。若他當真菩薩心腸,為何不深藏功名,卻非要在人前提起。”

沈長清卻有別的看法,“或許他是故意如此,來掩蓋某些事實,好比——這錢究竟去了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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